斯文里最闹猛的时候应该是2013年动拆迁的时候，进进出出搬家的人，走街串巷收废品的人，还有来来往往拍照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与这片石库门道别。
东斯文里便利店 ©网络
上图摄于2013年5月、下图摄于2021年8月
上海石库门里弄的名字通常以“里、坊、弄、村”结尾，有的以产权人公司的名称或与其有关的因素命名，如张园；有的以其所在周边或自身特征命名；还有的则是取自四书五经中吉利或有意义的词汇，如尚贤坊。而斯文里很特别。
斯文里所处的地块最早是一处叫做“广肇山庄”的地方。在过去的上海，“山庄”是对公墓的雅称，这在1904年老地图上也得到了印证。下图今天斯文里地块标注为“cantonese cemetery”，即广东人的墓地。
绘制于1904年的老地图 ©网络
在上海开埠前，广东是当时全国主要的对外贸易进出口，由于1843年英国人看中了上海沪渎港的通商优势，因此要求当时的清政府签订《南京条约》，开放包括上海在内的五口通商，原本设在香港、广州的洋行也逐渐向上海转移，不少从事外贸的广东商人也随之而来，并建立了同乡组织，如广肇会馆、广肇公所。
当时，上海的外地籍人士中，广东籍最多，有部分广东人逝世后选择葬在上海，广肇山庄因此诞生在了风景优美的城郊。不过由于1899年斯文里地块一带被划进公共租界，广肇山庄则迁至“闸北叉袋角广肇里”。
广肇山庄，位于当时的新闸桥西南
（即斯文里地块），占地约90亩
照片摄于1910年前后 @网络
《光绪上海县续志·卷三·会馆公所》：广肇公所，在二十五保三图公共租界宁波路。同治十一年，粤东广州、肇庆两府人公建。另设广肇义学二，并设广肇医院、广肇痘科分医院。又，广肇山庄，初在新闸大王庙后，嗣迁闸北叉袋角广肇里。
1918年上海地图 ©网络
当河流发生转弯时，上海人习惯把凹进去的一面称之“湾”，外凸处称之“嘴”或“角”，苏州河在今昌化路至长寿路桥一段，河流多弯，形成多个外凸的“角”，形似“叉袋”（大致类似于今天的“马甲袋”），因此俗名“叉袋角”。
从老地图上还能发现一处十分有意思的地方，在今天西斯文里地块中有一条小河浜穿过，当时叫池浜，也有叫寺浜。1932年填浜筑路，从池浜路改名为今天的慈溪路，虽然几经变迁，但路名与线形似乎依旧保留了“水”的痕迹。
图为1947年斯文里地块行号路图录 ©《上海市行号路图录》
广肇山庄搬迁后，地皮于1914年被一位英国籍犹太妇人阿谷买下，并陆陆续续建造砖木结构的二层石库门旧式里弄房，至1920—1921年竣工时，已建成700余幢，起初命名为忻康里（另一说是新康里）。不过由于阿谷家道中落，便将房地产出让给了通和洋行，不久又转售给益丰洋行，据说当时的业主赌博又输给了斯文洋行，新业主才将这片石库门改名为“斯文里”。所以斯文里的名称来源可能兼具产权人名和有意义的词汇吧。
上海开埠后，周边地区大量劳力涌入上海，阿谷就是瞅准了这样的时机建起了木板房以满足居住需求，遭受火灾后才建起了中西合璧的石库门。由于是在坟地上建的房子，早期的斯文里并不受人待见。第一次有大规模人群涌入斯文里的方式也并不“斯文”。由于1853年起，长达17个月的小刀会起义，动荡与不安使得上海周边的富人涌入城市躲避，辗转入住了斯文里，在当时的公共租界中求得了短暂的安宁。
上海县与租界分区图 ©网络
然而日本侵略战争爆发，上海“孤岛”时期再一次撕破了这份“斯文”。大批难民逃向租界，原本独门独户的石库门涌入了大量人口，也因此形成了上海著名的“七十二家房客”的居住状态，斯文里也成为了全市闻名的人口高密度地区之一。
后面的故事同上海其他地区的老石库门房子一样，狭小、逼仄、潮湿的环境里挤满了人。西斯文里于2011年被夷为平地，如今新办公楼早已拔地而起。2013年，不论拆迁款项是否达到心理预期，东斯文里的人都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对老石库门生活的复杂情绪，搬离了斯文里。
一座“斯文里”，见证了上海开埠后，底层人民的生活史。
一座城市很难有两条母亲河，黄浦江是公认的上海的母亲河，涛涛江水将这座城市滋养成为远东第一大都市；苏州河没有黄浦江那么宽阔，但她的历史更悠久，与上海人的关系更亲密，便更像是“外婆河”。
《上海市行号路图录 1947》以苏河为线索拼合
©雄大设计港
纵观上海近代史，苏州河记录了上海从一个村镇演变为国际都市的辉煌历史，而在历史的某一个切片中，如1947年出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苏州河完整地展现了当时上海的千姿百态，作为上海的腹地，苏州河汇聚了众多工厂、学校、使馆以及里弄。
沪西工业区是近代上海的工业中心之一，位于上图苏河之冠位置，涌现了一批引领行业发展的著名企业，部分企业还具有“远东之最”“中国之最”“上海之最”的地位。当时沪西工业区的兴盛也催生了如曹杨新村等第一批工人新村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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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西工业区老照片
位于苏州河畔的阜丰面粉厂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筹建中的上海造币厂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中央造币厂建成时的行政大楼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申新纺织九厂大门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福新第二面粉厂大楼
（鲍世望摄于2017年12月13日）
位于光复西路的福新第三面粉厂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福新第二、四、八面粉厂全景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天厨味精厂位于云岭东路的粗制工厂（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大隆机器厂光复西路工厂全貌
（普陀区档案馆提供）
苏州河流过苏河之冠后，在下游形成了三个“嘴”，随后与黄浦江交汇，交汇处则是当时繁华的经济中心，北岸有礼查饭店、百老汇大厦、邮政管理局等，南岸则有黄浦公园、英国总领事馆以及各类银行、总部等，不用说当时，时至今日仍是人潮涌动的地方。
20世纪初的礼查饭店 ©网络
苏河的第二个“嘴”则有大量的仓库和货栈，如著名的四行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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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行仓库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前，
侵华日军拍摄的上海闸北四行仓库。 ©网络
激战中的四行仓库 ©网络
四行仓库 ©网络
东斯文里所在的第三个“嘴”，在今天看来，则像是一块遗落的拼图。在1949年上海都市计划草图中，苏河沿岸分别规划布局了经济中心、商业、居住、工业（自右向左），极具美感和历史性的商业大楼、工业遗迹都被划为历史建筑保留保护了下来，而石库门房子也许因为我们“身在此山中”而被我们忽视。
1949年上海都市计划草图（局部）©网络
东斯文里其实是比新天地还要完整的石库门建筑群，是上海现存规模最完整的成片广式石库门建筑群。东斯文里的保留可以填补苏河的空缺，完善苏河拼图，让整个苏州河的工业故事、商业故事还有人文故事更加连贯，更加完善，更丰富了苏河所承载的城市内涵、城市记忆、城市文化。
东斯文里（摄于2013.4.2） ©郑宪章
今年四月，《上海市静安区石门二路-01更新单元规划实施方案》结束公示，意味着已经完成征收、并空置十年的东斯文里将全面启动城市更新。
空间结构图
©《上海市静安区石门二路-01更新单元规划实施方案》（公示稿）
东斯文里的建筑并不是上海现存石库门中最美的，但它的价值在于其完整性和规模。关于东斯文里的去留，其实是一场跨越了十年的城市更新思考。
上海是一座年轻的城市，现在上海中心城区的格局相较都市计划时期其实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如内环和主要城市干道的雏形在当时已经显现，地块肌理也基本延续至今，只不过由于上海的快速扩张和更新，许多地块的功能发生了改变。因此也很难想象，东斯文里的这片青砖红顶就这样保持着一百年前的模样见证着上海的改变。
东斯文里航拍 ©徐汇老寿
©网络
东斯文里等待的十年并非是无意义的十年，从新天地、步高里开始，到今潮8弄、慎余里，再到建业里、张园，上海进行了大量的石库门焕新探索。东斯文里可以说不仅占得了天时地利，还有“人和”。去年开始，上海进行城市更新“三师联创”机制探索，东斯文里成为全市10个更新单元试点中首批落地项目之一，此次《实施方案》公式，东斯文里也吸纳了“三师联创”的最新成果。
更新单元概念效果图 ©查普门泰勒
对于设计师来说，东斯文里地区历史悠久，拥有独特且丰富的文化底蕴，但同时面临更新和现代化的压力。
因此，设计师首先对保存完好或者部分保存的古老建筑进行保护和修复，并在保持原貌的基础上结合现代技术和设计理念，使其焕发新的活力。
其次，为满足城市更新的需求，设计师通过更新建筑结构、改善功能布局、提升建筑环境品质等方式，对一些老旧建筑进行重新设计和改造。
当然，为了满足商业和文化的需要，东斯文里及周边地块也需要各种类型的建筑来满足不同需求，如商业综合体、文化艺术中心、办公大楼等，为这个地区打造一个多元化、活力四射的城市空间。
©查普门泰勒
对于许多城市来说，城市更新一直具有落地难、成本高的问题，在此次“三师联创”机制中不仅有规划师和建筑师的参与，还有“责任评估师”的参与，协助加快盘活低效空间资源，促进资源、资产、资信、资金贯通。因此，在东斯文里的项目设计和策划中，“三师”几乎每周都要开碰头会，充分沟通方案的可行性和可持续性。
©查普门泰勒
东斯文里以“人文百年斯文里，静安苏河金融湾”为愿景，将打造成为苏州河沿岸重要的高端金融枢纽地、艺术文创集聚区、城市文化标志区和多元活力展示区，成为在苏州河畔、都市核心集中展示上海红色文化、海派文化和江南文化的集聚地。
单元结构为“一带一轴、双廊多点”。“一带”是苏州河滨水活力带，延续苏州河世界级滨水岸线建设的要求。东斯文里片区紧邻南北高架，“一轴”即为南北复合发展轴，是城市中轴的重要组成。“双廊”为斯文绿谷和新闸路两条活力廊道，整合大田路文化风貌、东斯文里里弄肌理、斯文绿谷现代商业休闲空间，成为新旧融合、功能复合的时代走廊。
©查普门泰勒
东斯文里自身为风貌保护建筑，而前文提到，西斯文里已经拆除，并且周边地块已经建设了高层建筑，那么风貌建筑与周边地块的衔接也成为此次更新方案中的亮点之一。
在设计新建筑或进行改造时，设计师尽量融合传统与现代的元素，使新建筑与周围的历史建筑和环境相协调，如采用类似的建筑风格、材料和色彩，或者通过景观设计和公共空间规划等方式，与周边区域形成良好的衔接和过渡。
如斯文绿谷就是在保护建筑与新建办公塔楼之间，利用一个公共绿谷的概念，来解决新与旧的过渡问题，此外塔楼的裙房被处理成小盒子堆叠、层层往上退的方式，使得新建的办公综合体与风貌建筑的形体能有一个自然的过渡和衔接。
开放空间规划示意图
©《上海市静安区石门二路-01更新单元规划实施方案》（公示稿）
©查普门泰勒
据了解，东斯文里所在的石门二路-01更新单元已经进入全球招商环节，根据公示的《实施方案》方案来看，东斯文里地块的土地出让是在已有城市设计和方案图则的前提下进行的，也将具有更强的公共属性。
©《上海市静安区石门二路-01更新单元规划实施方案》
（公示稿）
（来源：雄大设计）
上观号作者：上海规划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