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光》
[英]希拉里·曼特尔 著
刘国枝 虞涛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用生命描画人物的作家，那么希拉里·曼特尔必然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此类作家中的翘楚。2022年9月22日，英国女作家、两届布克奖得主希拉里·曼特尔因中风去世，享年70岁。曼特尔生前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镜与光》（the mirror and the light）于2020年3月在英国出版，终于为全球读者心心念念的“都铎三部曲”（又称“克伦威尔三部曲”）——《狼厅》《提堂》画上了圆满句号。
“都铎奇迹”：
《狼厅》《提堂》《镜与光》
希拉里·曼特尔虽然与世长辞，却为全世界读者留下了托马斯·克伦威尔——一个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般永恒不朽的文学形象。在《狼厅》中，我们首次看到一个与以往历史记录或文艺作品中截然不同的克伦威尔——他是亨利八世的股肱之臣，却也是一位长期躲在幕后、被正史边缘化、甚至丑化的历史人物。
历史上的托马斯·克伦威尔是一位传奇人物，出生年月不详，人们只知道他的父亲是铁匠和酿酒商，并且目无法纪，性情残暴。但当年的铁匠之子后来却成为英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政治家之一，先后当过财政大臣、掌玺大臣、首席国务大臣，并被封为埃塞克斯伯爵。他辅佐亨利八世十年，其间力促议会通过一系列法案，推行宗教改革，与罗马教廷决裂，建立起国家的外部主权，同时解散修道院，并进行政治改革，大大提高乡绅和新兴资产阶级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地位，为英国向近代国家过渡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狼厅》《提堂》和《镜与光》三部作品正是透过托马斯·克伦威尔的视角，讲述了一段个人既受制于历史又创造历史的故事。曼特尔从《狼厅》开始就在塑造一个外表冷漠、内心却充满温情，一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但却具有惊人政治才干和个人能力的人物。小说中我们看到一个少年从父亲冷硬的靴子底下逃生后，一步步地在人生阶梯上攀爬，为了活命而偷过、骗过、乞讨过，先后当过雇佣兵、听差、厨工、会计师、商人、律师，学会了多种语言，积聚了非凡的商业智慧和权谋之术，最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治家和改革家。
小汉斯·霍尔拜因为托马斯·克伦威尔所绘画像
《狼厅》故事核心围绕着亨利八世第一次的离婚案展开，从红衣大主教失势，亨利八世在克伦威尔的帮助下终于迎娶到了安妮·博林，由此揭开了克伦威尔的发迹史，时间跨度从1500年至1535年7戛然而止；第二部《提堂》则集中在亨利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遭拘禁、审判以及处决的三周时间里，故事节奏更为紧凑、戏剧冲突更为饱满。此时已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克伦威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亨利八世眼中流露出的对于安妮·博林的不满。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1536年5月安妮以通奸罪名处死。而克伦威尔呢， “1536年夏：他被封为克伦威尔男爵。” 但读者知道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从创作于1978年的处女作《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开始，曼特尔此生就坚定地在历史小说领域不懈耕耘，虽然偶尔也会有旁逸斜出的现代题材作品，但历史题材依旧是她最为痴迷的领域，只可惜多年来在文坛上仍然籍籍无名。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如影随形的病痛折磨成了曼特尔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最终确诊的子宫内膜异位症导致曼特尔无法生育，服用类固醇药物治疗更是令其体重猛增变形。不过，这一切都无法阻碍曼特尔从事文学创作的决心。随着2009年《狼厅》横空出世，希拉里·曼特尔由此开启了她的“都铎奇迹”——不仅包揽了当年的布克奖和全美书评人协会奖，更是成为布克奖历史上最畅销的历史小说。
2009年《狼厅》获得英国布克奖
谁又能想到，《狼厅》之后 “都铎奇迹”才刚刚开始：2012年《狼厅》的续集《提堂》再次摘得布克奖，举世瞩目。
2012年《提堂》除了获得布克奖之外还荣获科斯塔文学奖
《提堂》的问世使原计划中的姐妹篇变成了三部曲，曼特尔不仅拉长了故事的篇幅，更是延宕和强化了关于终篇的悬念——尽管克伦威尔的结局早已昭然，历史已有定论，但曼特尔的如椽之笔将如何安排她所钟爱的这位主人公迎来他的命运之刃，这成了所有读者对于三部曲终篇《镜与光》的期待。
bbc迷你剧《狼厅》，第二季《镜与光》预计2024年盛大回归
2015年bbc耗费巨资将《狼厅》《提堂》搬上荧屏——拍成了6集迷你剧《狼厅》。凭借极高的故事还原度、精美的服化道以及资深老戏骨的加持（戴米恩·路易斯与马克·里朗斯联袂出演），该剧不仅创下了bbc的收视纪录，而且获得美国第73届金球奖最佳迷你剧和电视电影奖。
马克·里朗斯饰演托马斯·克伦威尔
“天鹅绝唱”：终篇《镜与光》
在接受《巴黎访谈》采访时，希拉里·曼特尔说，为了写克伦威尔，她等了三十年，直到2005年才开始动笔。在大量研究书信等史料的基础上，曼特尔展开合理想象，描写了克伦威尔在家庭生活中温情脉脉的一面，呈现了一个热爱家庭并通过自己努力不断完善家庭、提携家庭成员、一个负责任的一家之主的形象。曼特尔还花了大量笔墨描写克伦威尔的个人历史，并且着重刻画他与多个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克伦威尔与红衣主教、亨利八世、凯瑟琳·王后、安妮·博林、托马斯·莫尔等，通过无数细节和对话，让读者清晰地看到克伦威尔的政治形象和社会形象以及家庭形象。除了克伦威尔之外，曼特尔还在小说中带到了不少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比如藏匿圣经英译者廷德尔而被监禁的商人翰弗里·蒙茂斯，为克伦威尔画像的汉斯·霍尔拜因等。
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
《狼厅》和《提堂》中出场的人物多达上百个，光是《狼厅》篇首人物表中列出的就有96人之多。《镜与光》的人物表更是一串长名单，有102人之多，分为13组，第一组名为“近期死者”，表明死者阴魂不散，过去的事件余波未了。众多人物之中，亨利八世的跋扈多变，安妮•博林的步步为营，凯瑟琳王后的不卑不亢，托马斯•莫尔的不肯妥协，红衣主教沃尔西的高傲自负，诺福克公爵的暴躁浅薄等，他们往往有各自的招牌式语言或动作，一个个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而对于倾注毕生心血塑造的克伦威尔，曼特尔的钟爱与不舍是不言自明的。此前《镜与光》一再延期出版，英国媒体传言说是曼特尔不忍书写克伦威尔的最终命运。直到2020年3月，经过八年等待终于尘埃落定，《镜与光》正式出版——英国上市前三天销售超过95000册，创下了平均每2.7秒就卖出一本的销售奇迹。
2020年3月4日，英国伦敦水石书店《镜与光》首发现场
1536年5月，随着安妮·博林的头颅应声落地，《镜与光》的故事正式开场：克伦威尔帮助亨利八世如愿娶到了狼厅的简·西摩后，历经一轮轮权力角逐、冰火洗礼，一路从国务大臣、掌玺大臣、温布尔登男爵、嘉德骑士，最终获得尊贵的埃塞克斯伯爵头衔。其子格里高利与西摩家的联姻，更使他与亨利八世成为姻亲，家族更一跃成为王朝之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而此时，命运之轮隆隆作响，危险悄然逼近，金雀花的遗老遗少、萨福克勋爵、诺福克舅舅、加迪纳主教……宿敌早已在暗中蠢蠢欲动，加之英格兰北方叛乱，境外势力也在伺机而动，克伦威尔所面临的内忧外患早已是冰冻三尺，亨利八世凝视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酷。
《镜与光》的故事聚焦于克伦威尔人生落幕前的最后四年，曼特尔向读者呈现了都铎王朝风起云涌的政治宗教改革，各方势力不断角逐缠斗，而克伦威尔最终在亨利八世残酷多疑的凝视下，被命运之轮碾为齑粉，哪怕他在此前不久还盛极一时、位极人臣，哪怕他为亨利八世的第三段婚姻倾尽心血，终究敌不过古老贵族的血统以及族盘根错节的势力——他的一切源于亨利，最终也将归于亨利。
书中克伦威尔与金雀花的后代索尔兹伯里女伯爵之间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大家族往往会有沉浮兴衰。他们向上爬个十年，然后被敌人推了下来；然后他们又推翻敌人，将他们关进囚牢，大获全胜。过去一直是这样，你们这些人只要紧紧抱住命运的车轮，就会在下沉之后重新升起。但后来出现了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将你们彻底掀下车轮。奉劝你一句，我可以做到。”
她说：“有一句谚语，其真谛已经被时间所检验。‘那些不自量力地爬得越高的人会摔得越惨。’”
“苍白的说法，苍白的逻辑。基于同样的幻想，也就是车轮。我要说的是，现在是新时代。驱动它的是新引擎。不过，”他微微一笑，“还是要祝贺你。你说出了诺福克大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以克伦威尔为代表的新兴贵族与索尔兹伯里女伯爵为代表的英格兰古老贵族之间，势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可惜克伦威尔最终没能成为碾压旧贵族的“新引擎”。不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克伦威尔的思维方式常常展现出突破时代局限的现代性和超前性，曼特尔塑造了一个极具颠覆精神的革命人物，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这样的人物都会成为时代之光。
每一段历史下都有另一段历史。感谢希拉里·曼特尔，“都铎三部曲”透过对克伦威尔的重新想象，重设了历史模式。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循环往复：《狼厅》开头少年克伦威尔被父亲沃尔特揍得趴在地上，“你给我起来。”而到了《镜与光》的结尾处，克伦威尔临近行刑前，恍惚间再次看到了沃尔特的身影——“……他父亲沃尔特来了，声音在空气中响着：‘你给我起来！’他遍体鳞伤地躺在老家院子里的卵石上。他的全身在颤抖……”克伦威尔的一生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历史也是如此。
资料：上海译文
编辑：洪晖健
上观号作者：书香上海